亲缘，可超越血脉的鸿沟而存在
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，秋雨连绵，我站在空荡的街头，任凭雨水浇个透湿。姐跑出来拖我回去，我甩开她的手，大喊：“别管我，我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，让我去死吧！”声嘶力竭中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姐拼尽全力把我弄进屋，塞给我干净衣服让我换上，又找来毛巾一点点擦干我的头发，我像个木偶一样任她摆布。她突然抱住我的头：“弟，你好歹还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，可我呢……”姐的泪水流进我的脖子，那么凉。姐是抱养的，这是个公开的秘密，我自小就知道。可在今天之前我不知道的是，我竟然不是父亲亲生的，而是母亲与别人的私生子。母亲在世时，父亲还竭力维持着一个男人的尊严，母亲走后，父亲突然离家出走，这个家散了，我和姐姐也成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。
姐那时上初三，成绩很优异，可姐却偷偷地辍学了。我不同意。姐说：“姐满16岁了，可以去打工养活你。我的好弟弟，你要好好学习，考上大学，替姐争口气。”姐找了一家餐馆端盘子，一个月才几百元。领到第一笔工资，姐笑了，她拿出200元做生活费，把剩下的存着去还母亲看病欠的债。第二个月，姐晚上回来得更晚，兴奋地告诉我，她揽了洗碗的差事，按量结算，每天可以多挣好几元。因为姐的手经常泡在水里洗碗，冬天生了冻疮，我用省下的早餐钱给她买了一盒冻疮药，却招来她一通数落。姐对自己很“吝啬”，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东西，攒点钱就赶紧拿去还账。姐一有时间就勾划她的记账本，对我说：“弟，咱的欠账又少了200元了。”看着她瘦小的身板、粗糙的双手，我心里五味杂陈，几次想要退学，都招来她一顿骂：你若退学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弟弟。
姐很聪明，学东西很快。第二年，姐换了一份卖服装的工作。闲暇时，她最爱坐在一旁看我做功课，眼神里充满渴望，我知道我必须考上大学，这也是姐姐最大的心愿。她说：“弟弟，我得赶紧还完欠账，然后攒钱供你上大学。”“姐，你别那么辛苦了，现在上大学能申请助学贷款呢！”姐笑了：“傻弟弟，贷款不也得还么？”姐每年都要出去几天，问她，她也只说是去外面看看长见识。
转眼就到高考的日子了，姐边忙活着我的吃穿用度，还不忘给我加油，“弟，加油啊！姐就等着这一天了。”这几年，姐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，只要我喊一声“姐”，她就会立刻赶到我身边。我恍然心动，很想抱抱她，可我已是个大小伙子了，有些害羞，不习惯那样的情感表达。
很快，我收到心仪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，一路小跑到姐打工的服装店，姐开心得直落泪：“我就说过，我弟是好样的！”临行前，姐拿给我厚厚一沓钱，说是攒够了我整年的学费和生活费。我数了数，抽出一半做学费，剩下的递给姐，“生活费我自己想办法”。姐不同意。我说：“你不是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服装摊位么，这些钱你攒着，我去勤工俭学，早日帮你实现梦想。”姐欣慰地笑了。
大四时，姐有了自己的服装摊位，而我也交了女朋友，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，让带回来给她瞧瞧。我说：“姐，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大事了”。“不着急，等你结婚再说。”我急了说，“你傻啊，等我结婚你都多大了，好小伙子早被人挑走了。”姐哧哧笑，说好饭不怕晚。我知道姐说到做到，所以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就结婚。可问题来了，毕业时女友不愿和我去陇南，而我绝不能把姐一个人留在西北，所以只能分手。等姐得知消息时，我已到家。
没多久，我们住的院子要拆迁了，姐却莫名其妙地接连几天跑出去，莫非她有了心上人？我偷偷地笑了。我的工作渐趋稳定，也有了新的女朋友，她愿意和我白手起家，更重要的是，她愿意把姐当成自己的亲人。我和姐的幸福生活终于不远了。搬进临时的安置房，姐和我憧憬未来，“拆迁分的房子以后就做你的婚房，如果小了，姐给你添点钱买套大的。”我说：“姐，别操心我了，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未来吧。”姐笑了，“把你安排好了，姐就没什么心事了。”话虽这样说，可我时常发现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对着一堆报纸发呆，我进去她就赶紧收好。姐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。
回陇南的第三年，我结婚了，姐却不肯和我们住一起。我和妻子张罗着给姐介绍对象，姐一脸羞涩，原来她已有意中人，是一个宽厚善良的男子。后来，姐出嫁了，我把攒了一年的工资给姐做嫁妆，姐说：“我先给你存着，以后你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。”婚礼上，我对姐夫只说了一句话：“你要一辈子对我姐好，不然我这个弟弟不答应。”那一夜，我心里空落落的，辗转难眠，又一次跟妻子讲起我和姐相依为命的事，潸然泪下。妻子说：“我明白，在你心里，长姐如母。”是的，长姐如母，这正是我的心声。我在妻子的抚慰中沉沉睡去，梦到16岁的姐姐，姣好的脸蛋、挺拔的腰身，毋庸置疑地对我说：“弟，别怕，有姐呢！”
我36岁那年发生了一桩变故。那天，我正在上班，姐突然来电话：“弟，有要紧事，马上来我家。”赶到时，姐哭红了眼，“姐怎么了”，只见客厅坐着一个“拾荒”老人，我问姐：“他是谁，发生了什么事？”姐泪如雨下：“不认得他了么？你好好看看。”我上下打量着那个老人，他如坐针毡，一脸地尴尬，那神态，那眉眼，分明就是失踪了22年的父亲。我瞬间怒气填胸，嚷道：“你不是走了么？还回来做什么？”他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，老泪纵横。姐说：“弟，你别这样，爸不是回来了吗？”我怒火中烧：“让他走！我们最需要他时他却一走了之，现在还有什么脸回来？”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，站起身蹒跚着走向门口，姐一把抱住他，“爸，你不能走”，转身冲我喊：“弟，别耍小孩子脾气，毕竟爸养大了我们。”即使姐姐这样说了，可我对过往仍无法释怀，摔门而出，顷刻泪流满面。
随后，姐夫追过来，说起一些往事。原来，姐每年出去，都是为了寻找父亲，她找遍附近的城乡，那些报纸上都登载着她的寻人启事。老房拆迁时，她怕父亲回来找不到家，就在派出所、居委会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。姐夫说：“你姐说，爸养你们一场不容易。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，那些年爸都是把你们视若亲生，含着捧着，生怕照顾不周。这些年，他一个人在外遭了不少罪……人不能忘本，要知道感恩呐！”姐夫一席话，我又想起童年时，他也曾把我高高举过头顶，也曾在我生病时喂饭喂药……
我跟姐夫返回时，姐已经将他收拾妥当，换了干净衣服。他明显老了，头发花白，背也弯了，我不由得心头一酸。姐看到我回来，噙着泪笑了。我对他说：“走吧，跟我回家。”他受宠若惊，难以置信地，却站着没动。姐说：“爸腿脚不好。”我蹲下身去弯腰背起他，他哭了，说：“孩子，我对不住你们。”我说：“说这些干嘛，回来了就好，安心住着，我和姐给你养老。”
亲缘，可超越血脉的鸿沟而存在，姐说得对，既然今生遇见了，我们就注定是亲人。亲人就应该尽释前嫌，不离不弃。文章来源：http://www.huizhousjzt.com
